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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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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.1.

謝攬微微訝,睜開眼睛:“馮小姐一直叫我名字?並非官職?”

衙役:“是的。”

謝攬想起之前馮嘉幼那句“百聞不如一見”,在心裏默默琢磨了會兒,他從水中起身,接過松煙遞過來的毛巾:“稍等,我隨你過去看看。”

換上幹凈的官服,謝攬在衙役的引路下,前往關押馮嘉幼和隋氏姐弟的秘牢。

說是秘牢,其實是一棟獨立的小院子,院墻高聳,進出只有一扇只能從外上鎖的門。平時拿來暫時關押那些案情不明,又不好釋放出去的權貴。

也在府衙東側,距離謝攬住的東廂不遠,拐幾個游廊便到了。

“您裏邊兒請。”

今晚從玄影司手裏帶走人犯之後,衙役們待謝攬的態度明顯放尊重不少。

鎖開啟,謝攬入內:“馮小姐住哪裏?”

“她被關押在那間牢房。”衙役指過去,著重強調“關押”和“牢房”。

謝攬瞥見這秘牢院中處處精致的景觀,強忍住才沒有譏笑出聲,問:“隋小姐和隋世子也被關在這裏?”

衙役邊帶路邊回:“隋小姐是不一樣的,本案中她確實有嫌疑,少卿下令,已經將她押入了大牢。至於隋世子,他原本是被關在這裏。”隋思源自從中午,一直在戲樓鬥蛐蛐,人證一大堆,“但他醒來後大吵大鬧,戴著鐐銬我們也按不住,又被馮小姐舉硯臺砸暈了,被關押進了重刑犯牢房,也是馮小姐要求的。”

謝攬回憶起風雨中纖細的少女,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。

在大理寺,馮嘉幼這個名字他不陌生,聽說她打小是看著法典學識字的,七八歲就能將本朝現行法典全部倒背如流,單看卷宗,就能指出疑點。

這些年大理寺有幾樁棘手的案子,都是在她看過卷宗之後,找出的突破口。

因此崔少卿等人對她頗多照顧,並不只是看在馮閣老的舊情。

對於謝攬而言,她是個挺危險的存在,若非必要,盡量與她避開。

等走到馮嘉幼的牢房門外,衙役正要上前敲門,被他攔下。

雨未停歇,屋檐不斷飛下雨串,劈裏啪啦擾亂視聽,但房內細微的人聲,逃不出謝攬的耳朵。

凝神屏息,他聽見馮嘉幼念經似的喊著“謝攬”,配合著她因高熱微微沙啞的嗓音,直喊得他毛骨悚然。

他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。

衙役離得近,見他神色異常:“謝司直?”

謝攬回過神,再一次制止他想敲門的動作:“先讓她休息吧,等隋瑛醒來,我從玄影司拿回本案卷宗,再說別的。”

“遵命。”

謝攬匆忙離開秘牢,連大理寺都不待了,提前去往玄影司。

馮嘉幼的熱癥到了天快亮時才退,醒來時渾身酸痛,嗓子幹澀的厲害。

珊瑚只送了日常用品進來,不能在秘牢陪伴,她掙紮著爬起來喝水,守門的衙役聽見動靜,隔窗問候兩句。

馮嘉幼從他口中得知,隋瑛已經醒了,被崔少卿喊去問話。

她便又回去床上,想再睡個回籠覺。

這場熱癥,似乎將她的“噩夢”給熱沒了,一夜過去,完全沒有做夢。

虧得她昨晚為了刺激自己,入睡前反覆喊著謝攬的名字,妄想從夢中多得知一些關於他的信息,全是白搭。

揣著滿心的遺憾,馮嘉幼很快又睡著了。

這一次睡到日上三竿,再起床時精氣神恢覆不少。喝下衙役端來的湯藥,她伸著懶腰走到窗邊,想要詢問隋瑛的情況,先聽見秘牢大門外有些響動。

“是崔少卿準允人犯過來探望馮小姐的。”

“開門吧。”

銅制大門從外被人拉開,隋瑛闊步走進來,還穿著昨日那套侍女裝,只不過手上和腳上都戴了鐵鏈鐐銬。

秘牢有六間房,只一間門外站了衙役。隋瑛的目光立刻鎖定過去,果然瞧見馮嘉幼站在小窗後,正瞇眼盯著她。

隋瑛的眼神剛起變化,馮嘉幼甩了個難看的臉色給她,又“砰!”的關緊窗。

隋瑛面露尷尬,慢吞吞走到門口,罰站似的,不敢敲門,也不說話。

過去許久,馮嘉幼才起身冷著臉給她開門。

隋瑛已經很慶幸了,她最清楚馮嘉幼的脾氣,眼下若非情況特殊,她能十天半個月不理人。

“幼幼,你打我吧!”隋瑛進去之後,抓住她的手腕,往自己臉上招呼,“我不聽你話,把你也害了。”

馮嘉幼沒將手收回來,在她臉頰使勁兒擰一把:“我是真想捶你一頓,可錘了沒用,你隋瑛是誰啊,誰能管得了你啊?”

隋瑛羞愧極了:“我也不想的,昨天瞧見你恍恍惚惚的模樣,就想著替你出口氣。”

“我講過多少遍,近來我總睡不好,才會精神恍惚。”

“好端端你為何睡不好?還不是因為廖貞貞搶了沈時行嗎?”

“我和沈時行……”

馮嘉幼心道也怪自己,沒有對隋瑛講過自己和裴硯昭之間的恩怨。

隋瑛嘴上沒個把門的,怕她透露出去。

“我和沈時行根本不可能。”馮嘉幼怕她往後再執著此事,惹出其他禍端,鄭重道,“他是什麽身份,我如今又是什麽身份,想跟他,我只能做妾。吳江馮家再雕零,也沒有給人做妾的女兒。”

隋瑛張口想反駁,卻又沒話說。

自馮閣老去世,馮嘉幼在生活上變化不大,她母親家中是江淮富商,馮家也有不少產業,銀錢她是不缺的。

需要用權勢才能得到的,譬如京城最緊俏的衣裳首飾,出自名家的字畫玩物,隋瑛總會為她搶一份回來。

可唯獨這婚事,隋瑛幫不了。

馮嘉幼自嘲:“沈時行本就不是如今的我能肖想的。”

也根本不稀罕,沈邱一家沒有好東西,沈時行也不像表面那麽幹凈。

“但廖貞貞實在過分……”隋瑛原本又要罵,想起她已死於非命,改為一聲唏噓,“罷了,人都死了。”

“說起來,你有看到兇手麽?”

隋瑛擺擺手,嘆聲“倒黴”:“我才剛進廖貞貞房間,感覺背後有人靠近,都沒來得及回頭,那人給我一手刀,我就沒了意識。”

她也是醒來後才知道廖貞貞被殺了。

“那你的傷?”馮嘉幼看向她包紮好的手臂。

“應該是兇手用匕首割出來的,崔少卿說傷口上有迷藥,溶於血,能讓我昏迷更久。”

馮嘉幼靠墻坐著,凝眉思索,預知夢裏透露過真兇是誰麽?是她想不起來,還是原本就沒有結果?

她問隋瑛:“崔少卿有沒有向你透露,兇手是怎樣殺死廖貞貞的?”

多知曉一些細節,她或許可以想起來。

因為兇手認識隋瑛,知道茶樓是隋家的產業。也知道朝局,清楚玄影司會咬著隋瑛不放。沒準兒就是她們這個小圈子裏的人。

隋瑛搖搖頭:“我進去時,崔少卿正要派人前往廖侍郎府。我出來時,玄影司關於本案的卷宗,才剛拿回來。”

才拿回來?馮嘉幼有些詫異。她知道玄影司昨夜讓謝攬去取卷宗和認罪書的事兒,以謝攬的能耐,竟會被為難到現在?

“他瞧著可還好?”

“誰?你說謝司直?一宿沒睡,除了有些倦意,其他看上去挺好的。”隋瑛該知道的都知道了,方才遇到謝攬,還道了謝,“玄影司碰上他這樣憨直的人,估計也是沒轍。”

“憨直?”馮嘉幼好奇她是如何做出的判斷,未來會官拜首輔的人,不可能憨直。

“砰砰——”響起敲門聲。

押送隋瑛的衙役在外提醒:“您該回牢房了。”

隋瑛剛要說“不”,馮嘉幼起身拉著她一起往外走:“崔少卿是看我面子才準你來的,趕緊回去,別讓人家難做。”

她將隋瑛送到大門外,沒著急回去,立在屋檐下稍稍環顧。

雨後涼風習習,吹散她的思緒。

小時候,她在大理寺待的時間比在馮府還多,爺爺閑暇時,總愛牽著她的小手在刑房和牢房外漫步,聽著裏頭傳出來的慘叫,教她做人的道理,那些被嚇得哇哇大哭的歲月,如今想來,也是難忘的回憶。

“馮小姐……”

陳寺正匆匆趕來。

馮嘉幼收攏思緒,望過去,眼皮兒便是一跳。昨夜下著雨,又黑,她沒仔細瞧,陳寺正摔的真不輕。

他原本是個幹瘦的形體,臉上也無肉,看著有些刻薄,現在兩側臉頰腫脹發亮,白饅頭似的,反而顯得可愛了幾分。

隋瑛走遠了又拐回來,同樣盯著他看:“您就是陳寺正?瞧瞧您這慘狀,為了不去救我,您也是下了血本。”

她玩兒似的掰著手腕,鐵鏈子叮鈴哐當,眼神挑釁:行啊,怕玄影司不怕我們鎮國公府是吧,給本小姐等著!

陳寺正訕笑,不敢接她的目光,暗嘆自己比竇娥還冤,他是真的摔了一跤,並非故意不去。

有馮嘉幼的認罪書在,有理有據,哪裏會不敢去?

可現在怎麽解釋也沒用,連崔少卿都對他含沙射影一番,只誇讚謝攬。

這些本該是屬於他的功勞,全被謝攬給搶了。如此一尋思,心裏頭更恨!

馮嘉幼將隋瑛拽回來,上前行禮:“大人尋我有事兒?”

陳寺正忙不疊說道:“是崔少卿派我來問問,馮小姐的病好些了沒,是不是可以……”他沒說下去。

“可以什麽?”隋瑛問。

“還能有什麽,當然是去領板子了。”馮嘉幼拋給她一記白眼,“你不知道我寫這封認罪書,是要挨板子的嗎?”

那些繁瑣枯燥的律法條例,隋瑛原本真不清楚,但崔少卿適才提過,她已經牢牢記在心裏:“那也再等等啊,你還病著。”

“等不得。”陳寺正浮腫的臉上帶著討好的笑,“馮小姐越早去翻供越好,就說昨夜天寒吃了些酒,腦子不清楚亂寫的認罪信,頂多拉去刑房打十個小板子,就放回家了。”

無關奸淫罪行,女子被打板子,不必除衣。又是在刑房內,可以避著人。

馮嘉幼點頭應“是”,明白他是崔少卿特意派來提點自己的。

“本案特殊,死者牽扯到兵部侍郎、玄影司指揮使、鎮國公三家,很快就會發酵起來,還不知上面會有什麽指示。再拖下去,馮小姐可能就得上公堂受審了。到時候,那封認罪信便不是藐視王法,而算作誣告。”

誣告自己也屬於誣告,此乃馮閣老當年編纂的法典。陳寺正看向馮嘉幼,“《問刑條例》裏寫的清清楚楚,三十大板,當眾,以儆效尤。”

本朝大小法典,馮嘉幼背的滾瓜爛熟,原本就打算上午就去領板子的,只不過剛吃過藥,怕吐出來,才沒慌著過去。

“你不要再扯我袖子,都快被你扯破了。”她拍隋瑛的手背,“吃這一次教訓,往後可長點心吧。”

隋瑛無力的松開手。

馮嘉幼見她這般沮喪,心又軟了:“打小板子罷了,我從前試過,還沒有夫子拿戒尺打手心疼呢,養幾日便好了。”

她其實並不柔弱,會些花拳繡腿,也懂得騎馬射箭。

大半個月來睡不安穩,身體虛,才會淋場雨就病倒了。

……

崔少卿獨自在二堂等著她。

馮嘉幼進來時,穿著簇新的石榴紅襖裙,妝容精致,尤其是胭脂與口脂塗的尤其用心,不說氣色極佳,至少看不出幾分病容。

崔少卿原本是板著臉的,此時略有和緩:“本官還以為,你會將自己折騰的淒淒慘慘,跑來討我可憐。”

馮嘉幼上前跪下,伏地磕頭:“即使我有千般理由,錯了就是錯了,領罰是應當的。”

崔少卿端起茶盞:“哦,你錯哪兒了?”

馮嘉幼仍然垂著頭:“爺爺一生熱衷完善法典,最是厭惡有人玩弄律法,謀取私利。而我卻為一己之私,利用大理寺。”

不曾聽到回應,她繼續道,“當然,大人您肯出手,是因為您知道此案任由玄影司去辦,有可能令真兇逍遙法外。而鎮國公年事已高,或許還關系著邊塞穩定。”

稍待片刻,崔少卿才慢條斯理地道:“哦?那你覺得本官就沒有私心?”

馮嘉幼這才擡起頭,笑出一對兒酒窩:“我自然知道崔叔叔心疼我啊。”

“總算露出本性了,你一副穩重模樣,我還真不是適應。”崔少卿瞥她一眼,“起來吧。”

待馮嘉幼站起身,他又說,“杖刑是免不了的,鬧得動靜大,盯著的人多,少一板子都不行。而且正如你所言,敢做就得敢當,若老師尚在,你只會被罰的更重。”

馮嘉幼忙說“是”。

崔少卿拂了拂袖,攆她去刑房:“領完罰,回家去閉門思過!”

馮嘉幼又應了聲“是”,轉身出了二堂的門。

東花廳開著小半扇窗,馮嘉幼聽見拉動椅子的聲響,下意識轉頭望過去,瞧見有男子剛好走到窗下。

看清楚時,他已經背對馮嘉幼站著了,手中似乎拿著一本冊子在讀。

從官服制式分辨,應是謝攬。

方才聽隋瑛說,謝攬折騰一夜,才從玄影司拿回本案卷宗,崔少卿一貫體恤下屬,必定教他先去休息,他卻還在翻看卷宗。

馮嘉幼讚嘆的同時,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了個招呼,道聲謝。

想想此刻不便打擾,她忍住,繼續往前走。

刑房位於大理寺儀門與大堂之間的區域,她懶得多走路,準備直接從大堂穿過去,恰好與從前院兒趕來的陳寺正走了個對臉。

陳寺正趕緊攔住她:“你先別去!”又繞過她疾步走到二堂門口,急切道,“少卿,玄影司淩百戶來了,拿著玉昭令,帶著一隊人馬闖了進來,說要督促本案進展,就從督促杖刑開始!”

挨板子雖不對外,可沒說不許官員進來參觀。

何況人犯是從玄影司手中帶走的,依照法典他們確實有權利督促。

馮嘉幼原地站著,低頭看腳尖,心中沒有太多意外,裴硯昭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能夠作賤她的機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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